太妃手执茶盏,轻轻吹了吹碎末,浅尝一口,轻叹,“听你的意思是我问心有愧了?”
祁佑辰静静,默然不语。
太妃漫不经心,“所以你这是来找我算账?”
随后斥责,“好好的名门闺秀放着不娶,整天跟个江湖女子厮混,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,别以为我不知道,庆功宴上,太后忽然终止赐婚,定是你在太后面前说道了什么,可是你也不想想,这岂不是让芷岚难堪?”
祁佑辰神色淡淡,漠然开口,“太后终止赐婚,是因为白家快要倒了,与旁人无关”
话音未落,只见太妃倒茶的手顿住,唇角的笑意也僵住。
不解,“为何?”
“偷盗军饷”
太妃有些意外,“你是说前些日子陈睿丢的军饷是被白家盗走了?”
祁佑辰轻轻颔首,可是太妃明显不信,“白家为何要偷盗军饷?会不会是赵士炎搞的鬼?”
祁佑辰静默,片刻,幽幽开口,“大理寺查出来白远山在这四年,贪污的军饷,富可敌国,难道这也是赵士炎搞的鬼?”
太妃难以置信,“这四年大多数都是送往抚越边塞的军饷,他怎么能这么利用你?”
“是猫是虎不是从表面判定的”
太妃思忖片刻,随后惋惜,“倒是可惜了白家那丫头了”
祁佑辰淡淡,却是转了话题,声音颇冷,“沈家并非良善之辈,母亲若与薛凝为伍更非明智之举”
太妃清楚自己儿子的意思,他自幼聪颖通透,自己与薛凝那档子的事也瞒不过他。祁佑辰接下来的话却让她错愕。
“青鸾既然忘了自己的主子是谁,那就让她换个主子吧”祁佑辰语气却森然。
房门被推开,青鸾跑进来跪在地上,求饶,“王爷,饶了奴婢吧,奴婢再也不敢了”
她望着祁佑辰冷若寒潭的眼神逐渐绝望,她想爬到他面前去求他,可是手脚仿佛僵住了,她不敢上前,只能无助的哭喊,
“是姬夫人,姬夫人跟奴婢说王爷不能娶沐姑娘,为了王府的荣誉,王爷必须娶白家小姐,所以奴婢才会听了姬夫人的话去劝说太妃的,奴婢不应在太妃面前进谗言,奴婢知道错了”
哭喊声在祁佑辰不耐的目光中戛然而止,这目光带着杀意,仿佛他便是那炼狱罗刹。
祁佑辰起身离开,西扬却后脚进来,他先是恭敬的冲太妃行一礼,“得罪了”,随后打晕青鸾,准备带走。
太妃惊愕,连忙问道,“这是要带到哪?”
西扬:“回太妃,王爷说青鸾姑娘也不小了,该许配人家了”
说完,扛着青鸾,消失在洛锦院。
太妃望着门口渐渐失了神,他从小就与自己不亲,她知道原因,他几次都被夫君送进京城做质子,心里有怨怼,加上性格使然,所以,她们之间疏离了。
这一次,他是生气了。老太妃苦笑,青鸾在她身边待了十年,就算犯错了,也不该如此对待,这分明是做给自己看的,算警告吗?
这几日,沐初棠觉得很是奇怪,别说祁佑辰了,连李轩舟的影子也见不到,难道是宫里出大事了?
沐初棠思忖,会不会与白家有关?若真是如此,白家这次巢倾卵覆定不是偶然,总觉得幕后有一只大手,将事态推向他所期待的那样。
夜晚,一楼又是热闹非凡,沐初棠换上男装决定下楼与他们共同欢乐,她推开门,却在经过陆字房时顿住,今日陆字房内竟然烛火通明。
忽然,门被打开,沐初棠一惊,身体僵住,两人视线陡然相对,一时竟不知说什么。许久
祁佑辰:“你要做......”
沐初棠:“你什么时候......”
两人同时开口,又同时顿住,脸上微微错愕,随后相视一笑。
祁佑辰低柔开口,“住处找到了?”
沐初棠摇摇头,“还没有,不过李轩舟约我今晚一楼相见,我猜想应是住处的事情”
祁佑辰俊逸的脸上微微犹豫,随后,“其实......我可以帮你......”
沐初棠失笑打断,“王爷帮我的已经够多了,况且我又不是个孩子,这点事情还是可以搞定的,毕竟我钱财多的去呢”
祁佑辰静默不语,不动声色的望着她,这眼神有些炙热,令她心烦意乱。
她强装镇定,笑道:“我先下去了”
不等祁佑辰回复,她就转身意欲离开,可是忽然想到了什么,她匆忙的身影顿住,犹豫不决,最终还是回了身。
抬眸望向祁佑辰,故作自然的开了口,“白家与王府联姻的目的并不单纯,希望王爷能慎重的考虑一下与白小姐的婚事”
那晚庆功宴后,沐初棠故意试探,发现白家做的事情白芷岚从头到尾都是知情的,她忽然觉得白芷岚配不上祁佑辰。
其实前几日在王府,就想着等到他回来就与他相说,没想到他是回王府了,而自己却是离开了。
祁佑辰并没有回答,他平静的目光下隐含了晦涩难懂,一袭白衣丰神如玉,眉宇之间淡淡的深情,沐初棠看不懂这深情为的是哪般,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弄明白。
她扬起唇角,“这回我确实该下去了”
她转身离开,手臂却猝不及防被握紧,虽然隔着衣物,她也能感觉到那只大掌的灼热。
“为何要与我说这些?”声音低哑,晦涩
沐初棠没有回身,神色平静,“王爷于我有恩,四年前是,四年后亦是,我没什么好回报王爷,只能......”
祁佑辰根本不想听这些,打断,“所有的恩情四年前你已经还完了,不是吗?”
沐初棠缄默,不语。
祁佑辰质问,音色暗哑,“四年前为何要假传口谕?”
“王爷这是质问吗?那我说我是在害你,难道你看不出来吗?”
祁佑辰丝毫不给她退路,“为何还留着那张信笺?”
沐初棠知道他说的是哪张信笺,回京那日,祁佑辰递给她的三层木匣里,第三层安安静静躺着的那张信笺果然被他看见了。
而信笺上,仅仅只有一行字:心中万千,落笔是你,随我铅华后,随我水云天,可愿否?
沐初棠怔怔回神,毫不在意,“一张信笺而已,放在那里我已经不记得......”
“沐!初!棠!”祁佑辰皎若明月的脸庞带着愠怒,咬牙切齿,
“为何不告诉我,告诉我那时圣上已经下密旨处死我,告诉我那道假口谕只是为了救我,告诉我你还留着那封信笺只是因为还忘不了......”
“王爷!”沐初棠终是转身,望向他神色决绝,
“我确实是提前知道了圣上要处死你,也确实是要救你,不过仅仅是因为你之前救过我几次,江湖之人讲义气而已,不要多想”
沐初棠神色冰冷的回望着那双盛满了柔情与的眼眸,许久。
沐初棠终是开口,有些残忍也有些疲惫,“到此为止吧,别再纠缠了”
她用力拉开紧握自己的五指,一根、两根......转身,离开。
身后,他沉声质问:“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?”
沐初棠没有停留,脚步匆匆下了楼,也不知为何要逃,明明早就下了决心。
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,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,灯红酒绿迷了人眼,沐初棠觉得自己与这里真是格格不入,她讷讷的走到了门口。
眼前忽然浮现出四年前太后召见自己的场景,太后言语犀利,字字珠玑,那时,她终于明白了身处异世的无力。
她终究不如赵敏勇敢果断,而她也不想把他变成那个抛下一切随自己远走高飞的“赵敏”。
西风扬起了对面金黄的杨柳,同时也惊觉了出了神的沐初棠,她口中苦涩,原来意料之中的结局也会如此难受。
“小棠,你怎么在外面等我们?”李轩舟在远处惊叫
沐初棠顺着方向望过去,发现李轩舟竟与南姝和晚晚一起过来了,微笑欲迎上去,却发现对面三人的脸色逐渐惊恐。
沐初棠转身,变故就发生在此时,伴随着南姝一声惊叫,“小心!”
一柄冰冷的长剑没入左胸,月色下幽冷的剑光晃的她睁不开眼,刺客凝眉抽出长剑,随剑而出的是喷洒的鲜血。
再次执剑冲沐初棠杀了过来,沐初棠望着剑尖逐渐没入喉咙,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疼痛,只看到刺客凶狠的瞳孔逐渐涣散,他胸前贯穿了一把利剑,刺客倒下。
沐初棠此刻身体有些麻木,渐渐失去了知觉,终究是支撑不住,她也缓缓的倒了下去。
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,带着无比的安心,她想睡了,因为好累。
耳边却不知是谁,声声嘶哑的唤她,如昼夜悲鸣、啼至血出的杜鹃,哀痛至极,她被这样的声音惹得心中好不苍凉,艰难的睁开了眼睛。
她看着两眼猩红的俊美男子,此刻脆弱的如同断掉的珠帘。
祁佑辰声音嘶哑带有哽咽,“你不会有事的,我带你找太医”
欲抱起她,被她阻止了,“没用的,我快不行了”剑直插心脏,估计活不了多久了。
“我不该让你离开视线的,都怪我”
望着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滑落的泪珠,她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,有些心疼,缓缓的伸出手,轻轻的抚摸着他那俊美无俦的脸庞。
沐初棠脸色苍白,却硬生生挤出笑意,“你出征的这四年,我天天都在为你诵经祈福,每天都要去打扰佛祖,我生怕哪一天我没去,佛祖就忘记了保佑你平安”
她只觉祁佑辰的双臂紧了紧,温暖的胸膛有些发颤,她笑吟吟,“所以,我死后,你也要为我诵经超度,不过......就两年,两年之后,把我忘了吧”
祁佑辰总是淡漠的脸上如今悲痛无助,他苦笑,“你都知道,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你,可你就是要一遍一遍把我推开,现在又要我忘了你,你还有心吗?”
闻言,沐初棠也尽是悲凉与无奈,哽咽,“祁佑辰,对不起,始终都让你一个人努力,我怕我变成第二个薛凝,变成了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,可是我后悔了,早知道这一生这样潦草,我不该听信太后离开你”
沐初棠终究是涌出了永别的泪水,她的心很疼,分不清是为了分别而疼还是因为利剑刺穿而疼,
“就让那封信笺随我一起去吧,我方才是骗你的,信笺对我来说很重要,我每天都会瞧上几眼,但是先说好,余生你可要照顾好你自己,不许再想我了,若是、若是真的有下辈子,再来、再来找我,天涯海角,我都、都愿意随你去”
随着音落,沐初棠的手缓缓滑落,她终是闭上了眼睛,月光下,脸颊上残留的两滴晶莹如同人鱼的眼泪,安然绝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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